— 霜鹿 —

【陆散】硝烟与玫瑰

被大逃杀医疗散萌到●v●
抗战paro 营级作战参谋陆&军医散
没写过这种时期很害怕鹿(´°Δ°`)
因为很多称呼不能用会很出戏
瞎编了很多名字
【】里面是日语/德语,方便阅读

宽容一点 不要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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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医生!”

  “不要吵!里面在做手术,先把伤员转移过来。” 

  一片不起眼的破落土瓦房,里面却满满当当地挤着简陋的担架和病床,难得的空地都晾着水煮消毒过依旧泛着血迹的淡粉色绷带,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脚不沾地,一眼看去尽是暗红,雪白和土黄。

  一小块弹片沾着血,在忽明忽暗的苍白灯光下反射出金属锐利的光泽,连同沾血的棉球一起被放进搪瓷盘里,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手术钳利落地挑开划破的皮肉,在血管再次迸裂之前确认了弹片已经清理干净,绷紧的肠线被快要磨钝的缝合针带着,修复这块残破的皮肤和血肉。

  “肖医生,蒲医生在三号手术台,那个伤员怀疑伤到了大腿动脉,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失血昏迷了。”

  刚从房间里出来的肖尧摘了沾血的手套,取下被沙尘刮花出一道道浅印的眼镜哈出口气,扯了衣袖来擦:“已经没有存血了…我过去看看。”

  “肖医生!前面跟鬼子撞上了,又送来了两个需要手术的伤员,一个手臂中枪,一个腿部有手榴弹残片!”

  隔着整个过道,那边的小姑娘开口叫他。

  “哎!就来!”简直分身乏术的肖尧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走去一边回头跟小护士交代:“实在没办法就找吴涯去。”

  夕阳没有给战乱中的人们太多欣赏它美丽光辉的时间,人们甚至开始讨厌阳光,讨厌这无法照亮黑暗的光明。

  它灰溜溜地窜下山头,留给天空一片灰暗的背影。

  村子里所剩无几的人家也不敢亮灯,临时设在村头的野战医院除了用作手术室的简陋消毒过的房间亮着惨白的手术灯,其他的地方均是黑的,护士们雪白的衣摆不再,斑驳的血迹和污渍在劣质的布料上印下生命流逝的痕迹,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低低的呻吟和难忍的痛呼。

  又好像,那样的伤痛来自每个角落。

  空气里飘来洋芋和地瓜的味道,被简单煮熟的膨大球茎散发出淀粉的气味,伴随着炊烟里的灰尘洒遍了整个院子。

  他打上最后一个结,剪断肠线之后有人过来把伤员抬走,他们简单套在身上的白色褂子已经洗的看不出原形。

  枪炮连天之时,就连无菌环境都需要一种自欺欺人的坚持。

  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收拾好了手术用品,肖尧抬手关了灯,跟着她走出门去。

  隔壁的院子和这个院子隔的很近,在侧墙上开个门就能连通。于是那边成了野战医院的后勤处,几乎原来村子里还活着的人们都来这里帮忙了。

  远远看去,那边院子里有零星的战士拿着洋芋疙瘩狼吞虎咽地啃,肖尧正抬脚要过去,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地瓜就塞到他手里。

  蒲童正啃着个糠饼子,被噎得快要翻白眼:“终于出来了,我都已经把这个地瓜捂热了。”

  “…你别吃那个了。”肖尧实在是看不下去:“噎得慌,地瓜你吃了吧。”

  “嘿我可比你能抗多了。”蒲童又咬了一口饼子,还在贫:“地瓜可没意思了还得剥皮,我才不吃。”

  肖尧只得接过地瓜,被自己个儿噎得不行的蒲童立马跑出去喝水了。

  他戳了戳地瓜的外皮,那里立刻凹下去一个坑,中午囫囵吞枣了三个大土豆,暂时也不怎么饿。

  肖尧转过身,隔壁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响,心头一紧,那是轮值到今天留守野战医院的那个营紧急集合的信号。

  天边,长着白毛的月亮才刚刚爬上光秃秃的树梢。


2.

  肖尧那天被堵在院子门口的时候还是傍晚,诧异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是那个在这帮永远灰扑扑的人群里显得特别白净的青年。

  他记得这个人好像是驻守这个野战医院的其中一个营的作战参谋?

  参谋可是个动脑子的差事,算得上是军事主官的半个脑子了,这个青年倒是有些出众,印象里是个谈吐温和也有些智谋的人。

  不过他现在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小姑娘们总是比较喜欢议论别人,他也听过不少关于青年的话。

  不外乎是一些夸奖,比如他帮哪个姑娘晾绷带啊,或者是顺手帮忙拿太烫的土豆地瓜还笑的很好看啊什么的。

  此刻他却有些急躁地摘了帽子,额角很不应景地渗出一滴汗,看起来脸颊和耳侧有发红的迹象。

  “身体不舒服吗?最近天凉了可能会容易感冒发烧。”肖尧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道。

  这儿的抗生素可是很珍贵的,就算是退烧药也要尽量留给术后发热的病人。

  “不…”他吐出一个字:“你…”

  “嗯?”

  “有,有没有吃饭?”

  肖尧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句愣住了,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还没,刚刚看完几个之前做了手术的病人。”

  再说他刚准备去吃东西,不就被堵在门口了么。

  青年似乎是放松了一些,浅浅地吸了口气,拿出个地瓜来。

  肖尧确实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直到他认真地剥完地瓜上半部分的皮,露出一半里面包裹的雪白的肉,连同一个小袋子一起递给他。

  “给我的吗?”肖尧着实没想到,看青年点了点头,他先接过了地瓜,伸手拨开小布袋扎紧的口,里面是大半口袋碎冰糖。

  现在想起来陆之遥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没长大,示好的方式居然是给你糖。

  结果支吾了半天,那人才结结巴巴地说,听说你是出国留过学的,想要交个朋友。

  肖尧当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小姑娘们的情报一点都不准,这人看起来傻乎乎的,还一点儿都没有伶牙俐齿的劲儿,哪有她们说的那么好啊真是。

  于是作为成为朋友的见面礼,肖尧收下了那袋糖,正想着自己也没啥礼物送,陆之遥就跟变魔术一样又拿出个大土豆,说没事儿,你陪我一起吃,就当送过礼物了。

  冰糖和地瓜。

  肖尧嚼着那个火候刚刚好的地瓜,心想,这味道跟德国的黄油面包也差不到哪里去嘛。

  兵荒马乱的,他看着远方黄沙烟尘包裹的夕阳吃着寒酸的晚饭,肖尧自然地询问青年的姓名,被他有些委屈的表情逗得心里居然生出些异样的安稳来。


3.

  很乱。
 

  枪声。

  他所熟悉的,利器割破皮肤的响声。

  所有的声音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无情地扑过来,像是一只狰狞的巨兽,藏匿在黑暗里窥视着被自己破坏的安宁。

  或许从未安宁过。

  肖尧翻身起来,门框和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这一片混乱里微不可闻。枪声没有间断,有人大力地把他推进人群里,肖尧看见几个面孔熟悉的小护士,其他大都是些茫然无依的老人和妇女。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出去,院子另外一边有战士在指挥剩下的人撤离,便高喊着让她们都跟着那边的队伍走。

  “什么情况?!”肖尧推搡着最后一个姑娘让她快些出门,不少人踉跄着哭喊,剩下负责撤离的战士们有的还背着半大孩子跑,那些小脸被这可怕的情景吓得哇哇大哭而皱起来。

  “鬼子突袭!”那个年轻的战士把他推出去,“跟他们一起,快走!”

  肖尧往外跑了两步,一个回头,看见院子角落里原本堆放草料的牛圈里几根干草间露出来的泪痕被月光照的反光的小脸。

  紧接着墙后传来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他回身飞快地往干草堆里扑去,扒掉身上的白大褂,怀里抱着瘦小的身体扑倒在草堆里被牛圈的草料槽阴影挡住的瞬间,他看到那个刚刚让他快走的小战士还保持着持枪的姿势,却已经倒在了地上。

  额头汩汩地流出鲜红的液体,冲出些焦黑的颗粒。

  肖尧伸手捂回去了那声稚嫩的惊叫,他的眼镜狼狈地挂在鼻梁上,模模糊糊地看着进入院子的士兵。

  枪口挑过还在微微痉挛的身体,对着心脏补了一枪。

  他微微低下头,在被他强行侧过脑袋来的孩子耳边极轻地说了几句,身后有气流带来的寒意,伸手摸过去,牛圈靠墙的部分有一小块石头破了一个洞,他便拉着那只小手去摸。

  【救命!】

  进入院子的日军士兵越来越多,打头的也快要搜到这个角落里来。肖尧放开了他,摸出夹克口袋里的小记事本,几下撕掉前面的页码又塞回去,一边冲出去一边喊了一句荒腔走调的日语。

  然后被齐刷刷冲向他的枪口激出一身冷汗。
  

  肖尧一直重复着那句带着口音的救命,正对他的日军士兵对着他吼了些什么,是完全听不懂的日语。

  【德国!德国!】肖尧想着大概每种语言里国名的发音大概都差不多,便大声喊道。

  【德国?】他看见那个士兵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依旧没有放松,却也没有了要开枪的样子。

  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看过去都已经是日本士兵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肖尧看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灰绿色的肩章上显眼地亮着一颗星星,没记错的话可能代表着他是个少佐。

  那么…很有可能来的是一个步兵大队。

  牛圈那边没有动静,肖尧收回了心思,有些迟疑地开口:【长官?】

  他说的是德语,周围的士兵们见他开口,慢慢地围拢过来。

  而那个少佐仔细打量着他,他身后有个看上去可能是翻译的年轻人,【你不是中国人?】

  不是日语,是德语。

  【太好了长官!】肖尧挥挥手:【我是战地记者,跟着老师来到中国但是现在和我的同伴走散了,请帮我联系他们。】

  他的白大褂被一个士兵不知情地踩在脚下,变成一团破布。

  没人理他。

  肖尧就这么被枪口指着,半晌,那个少佐终于开口:【你的同伴是谁?】

  肖尧已经在脑子里想完一套故事了,听见这个问句,从善如流道,【我的老师海顿·莱茵,德国新莱茵报的特约记者。】

  对方没有马上确认他身份的条件,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少佐却突然对他笑了笑,【我去德国留过学,你知道柏林市中心的广场旁边有一家叫勒克的面包店吗?我在柏林的时候经常去吃。】

  【不知道长官什么时候去的德国,大概是已经关门了,我没有听说过这家面包店。】肖尧微笑道,一副放松下来的样子。

  【可你是亚洲人。】

  【我父母是日本人,他们结婚之后就去了德国,我在德国出生长大,所以不怎么会说日语。】

  少佐思考了一会儿,转头和一旁的中国翻译说了些什么,那个年轻人不住地点头喏喏。日本军官下了命令,士兵们对准他的枪口终于放了下来。

  有人过来搜身,夹克口袋里的记事本和钢笔被搜出来,少佐走过来,伸手翻了翻他的记事本。

  那是他在德国买的记事本,学校外面很多小店都会卖这种小小的牛皮封面的本子,如果这个少佐真是去过德国而不只是会说德语会编一些莫须有的面包店来试探他的话,应该会相信他的。

  肖尧身上自然是找不到什么危险物品的,少佐满意地点点头,摸了一把记事本柔软的牛皮封面,走过来和他握了握手:【记者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太乱了,和老师失散之后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个村子里,我躲起来好几天,你们来了可算是得救了。】

  肖尧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帮我联系我的老师?】

  【今天要在这里休息一晚。】少佐没给他回复,只是和离他最近的日本士兵说了几句话,再转头和翻译说了些什么。

  【他会一些德语,你跟着他,不要随意行动。】

  少佐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士兵们似乎可以自由行动了,有人打开房间的门,从隔壁院子传来一些欢呼声,然后是搬动东西的声音。

  【你好记者先生。】翻译走向他,用不标准的德语结结巴巴地打招呼:【请问您怎么称呼?】

  【贾森。】

  【贾森先生,过来,跟着我。】翻译语序混乱地说着,肖尧倒是也能听得懂。

  翻译转过身去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牛圈,看不清楚的阴影里有穿过小洞的夜风吹着一根干草的微动。


4.

  要笑。

  日军似乎对友军的战地记者没什么敌意,翻译带着他在队尾坐下,有人在清理战场,肖尧看见一些熟悉的脸,他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手指,接过翻译递给他的食物并且道谢。

  他做出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的狼吞虎咽状,却像是吞下炭火一般有灼热的刺痛感顺着他的食道一直烫到胃里,肖尧强忍住强烈的反胃感闭了闭眼,他看不清那些还睁着的眼睛里的情绪。有个战士的身体被丢过去的时候还在微微喘气,搬运他的日军士兵正要开枪,肖尧身边的翻译轻咳了两声。

  他抬头看了看这边,有些不甘地重新背起枪走开了。

  肖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有着良好的心态,医生救不过来病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别说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要面临这样的折磨。

  什么都不能做。

  肖尧侧头对着翻译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因为他正在用磕巴的德语讲一个老土的笑话。

  那是一种奇异的撕裂感。

  中途翻译被叫走了一会儿,肖尧把自己藏在院子角落的阴影里,在这里待了也快大半年了,他知道一些比较隐秘的小路和岔道。

  喧闹的夜慢慢安静下来,他靠着身后的干草,身上盖着自己的夹克外套。

  黑暗里睁开眼,这个步兵大队应该已经把村子其他地方搜过了,他们是专程突袭这个野战医院还是碰巧撞上来的?

  院子外面有放哨的士兵,换班的时候皮靴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闷响。

  肖尧动作缓慢地在身后的黑暗里摸索,他记得前几天蒲童用坏了一把他顺手的手术刀,后面还 有需要手术的伤员只得交给本来就忙的不可开交的肖尧和吴涯,他就坐在这附近自己跟自己生了大半天的闷气,肖尧问他的时候他说那把坏刀看着就来气,随手扔了。不知道慌乱之间有没有被人收拾走。

  可能是动作有些大,他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熟悉的触感时身边的翻译睁开了眼看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去方便一下。】肖尧摸着刀柄往袖口慢慢塞进去,起身抖了抖外套然后穿上。
翻译跟着他站起来,【我也想去,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往屋后走去,路过门口的岗哨,翻译点头哈腰,肖尧跟着赔笑。

  屋后有一片显得有些萧瑟的矮树林,简单用石块堆砌起来的厕所围着一圈破布,这边离岗哨点远了些,一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翻译转身,塞给肖尧两块银元。

  【贾森先生,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在记者团面前说几句好话给我一个翻译的工作,这战场上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老家还有老婆孩子…】

  【你是中国人吗?】
  

  【不…不算是吧…】他迟疑着,或许是看肖尧没有接受的意思,咬咬牙又掏出两块来。

  这回肖尧接了过去,沉默着微微点了点头。

  【您请。】见他松口,面前的人便重新换上了谄媚的笑容。

  肖尧手指发颤,那冰冷的刀刃被他的体温沾上些温度。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捂住那些惊呼的力度极大,而顺着颈侧切过动脉连同气管的刀刃被喷溅出来的鲜红液体淋湿,肖尧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秒,或许已经两分钟。

  这么多的血自然是不用他再掩饰现场了,肖尧脱了身上的夹克,把头脸和暴露在外面皮肤上的血草草擦过。他跑过林子里幽暗的小路,随手扯了路边的野草胡乱地卷了卷,扔掉这件陪他从德国漂洋过海回来的外套。

  他跑下一片山坡,黄沙在光秃秃的树杈间飞扬。

  月亮已经过了中天,慢慢移向西方。

  肖尧直到觉得腿麻停下来的时候才觉得冷,觉得身心俱疲。

  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道跑到哪里来了,找到一处背风的地方坐下来,感觉到能够重新呼吸的一瞬间差点被涌进气管的冰冷空气呛住。

  休息了会儿,肖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喘匀了气,他得趁夜尽快找到他们离开的路线,没隔多久,或许路上还能留下些痕迹。


5.

  “谁?”

  隐蔽的房屋前是一片不高不矮的灌木丛,后面的小院子没有光亮。肖尧呼出一口气,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可能是他们撤离方向的沙土路上的脚印。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听见不远处响起的他熟悉的声音。

  “小…小绝?”他小心地开口,入耳的中文让他有些安心。

  “肖医生?是你吗?”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激动不已:“肖医生?!”

  “小绝,是我。”

  那是和陆之遥关系很好的少年,或许是年龄在一帮青年里对比起来真的太小,大家平时都经常把他当小孩儿。

  据说是源于他特别有用枪的天赋,小小年纪就枪法一绝,这才小绝小绝地叫开了。

  少年总是好奇心很强,这些日子也缠着肖尧听了不少国外的稀奇事儿。

  小绝便拉了和他一起放哨巡逻的战友过来:“吴院长和蒲医生都快把从野战医院撤出来的人问遍,找你找疯了。你等会儿,马上有人来跟我们换班。”

  和接替他们俩藏在灌木丛后面放哨的战士果然很快就到了。小绝拉着肖尧往那个远远看见亮着些灯光的屋子走去,他的同伴先去通知吴涯和蒲童他们一声。

  小绝和门口站岗的战士说了几句,拉着肖尧走进屋子的时候他的营长石尔正对着一张有些破旧的地图,抱怨灯不够亮。

  而桌子另一边煤油灯下在另外一张地图上点点划划的陆之遥紧皱着眉头,刚要和石尔说什么,油灯的光芒就因为进来的人而忽闪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抬头。

  “营长,老陆,我找到肖医生了。”

  肖尧的视线和抬头的陆之遥刚好撞在一起,陆之遥只觉得耳边有什么炸了一下,让他想说的东西忘了个一干二净。

  石尔也愣住了。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几秒,又被小跑着进来的人打断:“营长,前面侦查班已经摸到五里坡了,但实在不清楚有多少鬼子。”

  “是个步兵大队,带队的是个少佐。”肖尧开口,在石尔看过来的眼神里苦笑着耸了耸肩:“可能要麻烦石营长和吴院长安排一下政审。”

  他把知道的情况和石尔大致说了一遍,小绝看着他放在桌上的四块银元直了眼,他还没怎么见过这玩意儿呢。而石尔和陆之遥对视一眼,明白彼此心里有了数,他们那些涂涂画画的东西也总算有了些价值。

  “在外面等我一会儿。”陆之遥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别在风口上站着。”

  石尔叫住了小绝,少年像模像样地拍拍他的肩膀:“肖医生,我等会儿出来陪你啊。”

  他穿着陆之遥的外套站在屋外,煤油灯微弱的光线打在薄薄的窗户纸上,印出些斑驳的阴影。

  没过一会儿,陆之遥就和小绝前后脚走了出来,小绝三两步跑开去,大概是帮着传达石尔的命令去了。

  而陆之遥径直朝他走过来,刚才皱起来的眉毛缓和了一些。

  “怎么弄的这么脏。”陆之遥抬手擦掉他脸颊旁边已经干涸的混着泥尘的血迹:“你呀。”

  陆之遥知道他看惯了血和伤,也知道他并不脆弱,手上握过那么些命。可是就只是这个人,他单薄地站在那里,就足够让自己心软得不成样子。

  肖尧抬眼看过去,落在脸颊上的力度很轻,只是陆之遥略有些认真的神情让他突然有些呼吸困难。

  没有人说话,空气便慢慢地沉默下去。

  “咳…你想…聊聊吗?”陆之遥 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的气氛,肖尧眼神闪了闪,点了点头。

  陆之遥抬头看了看四周,想着找个好说话的地方。屋子外面干涸掉的池塘后边有一块背风的石头,他蹲下去吹了吹地上石板上的黄沙,这个角落有月光洒下的一点光亮。

  肖尧坐在他旁边,垂着眼角。陆之遥想着他肯定是累了,不想现在就问他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也着急,可是肖尧总归是没事,其他事也就不那么要紧。

  肖尧正要开口的时候陆之遥又想起来什么,伸手从肖尧身上他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朵黑乎乎的花。

  他有些尴尬地掰开外面一层被揉皱还裹着一层沙土的花瓣,从来就很小的花骨朵被剥开之后几乎只剩下贴着花蕊的那几片透着营养不良的花瓣,颜色却是很娇艳的嫣红。

  “像不像你说的…玫瑰?”

  肖尧伸出手指捻住那朵花花萼下面留着的一小截花茎,摸到一些原本细碎的小刺被清理干净留下的一些突起。

  肖尧在德国留学的时候住的公寓很小,他租的那个房间也不朝阳,不过窗口外面有一个小花台,刚搬进去的时候还只有一些黑乎乎的土,可是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开出了些花儿来。

  或许是之前有人种过花?或者哪里的风带来了些玫瑰种子?

  但无论什么时候生活里总是有这样一些小细节,会让人感觉到细小的美好。

  从而充满追逐光明的勇气。

  那是某天清晨,他们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太阳从屋顶上升起来,院子里的烟囱吹出袅袅的白烟。

  肖尧说起他窗台上的玫瑰,陆之遥听完默默问道:“花儿不都一样么,玫瑰难不成要好看些?”

  大抵男人总是分不清这些东西的,最大的分别大概是黄的红的紫的。

  肖尧笑他,然后解释玫瑰的花骨朵像一个小小的鸟蛋啦,花瓣有很多层,颜色鲜艳而且茎干上会长刺。

  他捏着一朵小小的野玫瑰,撞上陆之遥有些闪躲的目光。

“这样单独说话,没关系吗?”肖尧开口道:“我还没…”

“没事。”陆之遥打断他的话:“相信我。”

“该是我这样说才对。”肖尧笑了笑,“你这个人。”

“你总是这样,明明应该是我担心你能不能接受的。”

  陆之遥闻言心头一跳,感觉整个人都绷了起来,老毛病又犯了:“我,我…”

  肖尧按住附着着自己体温的外套衣摆,看着面前人在月光下愈加黑亮的眼睛:“你知道在外国,送玫瑰是什么意思吗?”

  “知,知道。”就在肖尧觉得他似乎想要否认的时候,张了好几次嘴的陆之遥才磕巴道。

  “那…我就收下了。”肖尧把小小的花骨朵儿放在手心里,滚动的时候花瓣柔软地碰着掌纹,痒痒的。

  “你好像问过我为什么没有选择留在国外。”

  “嗯。”

  “我刚才仔细地想了想,也还是不太明白。”肖尧侧过头去看月亮和树梢:“我自认为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

  “可你已经做了很多伟大的事。”

  “那只能算分内之事吧。”他笑笑,“我…嗯?”

  肖尧转头,有温热的触感贴着他的手背,无名指内侧碰到有些发硬的握笔的位置留下的薄茧。
这样亲密的牵手法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不过感觉还不错。

  视线从覆在他手背上握住他手指的手往上移去,陆之遥撇开目光:“你怎么?”

  “我…其实以前并没有想过以后会怎么样,现在的局势也说不上好坏,也许…”

  “别想太多。”陆之遥紧了紧手指:“我们也许左右不了什么,但还是要让自己相信一些东西。”

  肖尧看着他,沉默里他们却知道对方想要说的话。

  此时此刻。

  也许明天或者后天,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些无情的生离死别会让我忘记想跟你说的千言万语。

  再没有那样的月夜,死里逃生的惊悸和野玫瑰的幽香交织在一起,被确认的心意在有些冷的夜风里雀跃地摇曳。

  你心里有我,我很开心。

  足够了。

  就算未来会不分昼夜地经历硝烟和弹雨。

  无论战争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或者我们并不能预知它的结局。

  但我依旧很高兴当我在黑暗的路上举起微弱光亮的火把,而你在不远处和我并肩前进。

  让我看见我们共同期待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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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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